［電影］如迷霧輕沁，〈遊牧人生〉

電影海報，很有繪畫大師莫內的風格。

這是部「難」看的電影，但我很愛。難看的難，是指技術上的不容易，就像典型的叫好不叫座的得獎名片，它的節奏悠緩自然，不是看慣了好萊塢爽片、活在快速都市節奏裡的觀眾，能夠靜下心來體會欣賞的。它比較像細細緩緩的迷霧，正當你還覺得怎麼都是些生活瑣碎場景沒什麼劇情起伏搞不清狀況時，卻已經悄悄沁入你的心⋯⋯

改編自報導文學《Nomadland》，卻沒有記者報導採訪的資訊瑣碎，也跳脫了他者視角的情感隔閡，導演兼編劇趙婷，非常高明地拎出書裡的其中一段故事人物作為主軸，讓女主角的生命歷程境遇，穿針引線，輕巧自然地呈現出整個遊牧族的約略樣貌（原著範圍）；甚至更細緻深刻地傳達出個體生命與主流社會的摩擦、無奈與孤寂，愛與失落（電影）。據說有人指責趙婷沒有在電影裡進一步批判美國社會是個缺失，但我得說，好險她不這麼做！正是因為不批判，電影才能讓這群遊牧者保持尊嚴，不卑不亢，而不流於受害者姿態，並且能以更客觀中立的角度，不美化、不醜化的敘事方式，讓事實與情感自然呈現流露，沒有流於為政治服務的說教片，將評判權交給觀眾，一整個拉高了電影的層次！彷彿從記者或社會評論家的視角，拉高到佛陀的視角，那天差地遠的，是溫柔與慈悲！這就是為什麼趙婷能打破紀錄，成為第一位亞裔女性獲獎（目前是金球獎，奧斯卡獎已入圍仍未開獎）導演的原因吧！

另一個讓電影跳級的，是女主角，演員Frances Louise McDormand揮灑自如的精湛演出，非常厲害！看Wiki裡的介紹，是她先喜歡這本書而主動找趙婷合作改編成電影的。也許正是出於這樣的衷心喜愛，讓她演出了角色的靈魂，觸動人心。

至於以車為家的遊牧生活，再怎麼自由、浪漫，說穿了還是得打工，甚至做粗活，來維持流浪的資本；對我來說，這並不是一個真正能夠顛覆資本社會僱傭形式的革命模式（可能阿娜絲塔夏的祖傳家園或某些分工合作的生態村模式比較是），而只是儘量在夾縫中求生存的某種變形，因此電影中大多數走上這條路的人，都有各自不得已的苦衷。但作為一種個體生活方式的選擇項目，離群索居與流浪，仍有其個人性的價值意義。⋯⋯電影裡，看著這些銀髮祖父母輩的長者們駕車流浪，還得辛苦打工、辛苦處理生活例行所需，其他人也並非無感沒有同理心，像女主角在電影裡，就前前後後有三次受邀穩定下來生活的機會，但都被她拒絕了，轉身離開⋯⋯獨處、流浪、開闊的感受、與大自然貼近的釋放與療癒⋯⋯我完全能體會這些需求之必要，尤其在他們因一無所有而起身上路，面對失落、面對某些無法再掩飾的真相⋯⋯路上，有失、有得，有他們選擇的尊嚴。

很喜歡電影裡引用的一首詩，以此謹記。

「我是否該將你比喻為夏日？

　比起夏日，你更溫柔動人。

　狂風搖落五月珍愛的花蕊，

　夏日只是個稍縱即逝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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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而，穹蒼之眼炙熱難當，

　時常，穹蒼容顏金光褪藏，

　美景時時衰微，融入下一個美景，

　或順應機緣，或循自然荒野的行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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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那屬於你的永恆夏日從不老去，

　你所擁有的夏日之美也不曾淡去，

　死亡無法誇言，你曾漫遊於他的陰影，

　因為你已誕生於時間永恆的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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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有人呼吸，有眼凝視著，

　這首詩將長存，並賜予你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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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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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d;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clines,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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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e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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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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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onnet 18〉William Shakespeare